很多年以后我有幸拥有了可以自己居住的房屋。在惬意地享受了许久独居生活之后,我开始接纳共居者的到来。在相近的时间线上,我再次进入了多偶关系的探索。

  起初我只是偶尔地接纳他们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:有时候他们来我家作客,偶尔与我一起睡一晚上。与这种模糊的边界相对应的是另一个清晰的边界:彼时我不会允许有人长久地居住在我的房间里。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,我会觉得很不自在:我所有的思考、整理、创作都希望在一个「所有的他者都与我无关」的环境中完成,或是独属于我的房间,或是公共图书馆、咖啡厅、酒吧等我不需要和任何其他人产生长久交集的地方。一旦一个与我有错综复杂关系的他者在我的场域里出现,我就会感觉被打扰:不只是一种被凝视和监视的感受,更是一种「我时不时需要去关注他们的需要」的自觉,让我不断地分心。

  我会一直记得有一个叫土豆的朋友。土豆来到我家,对着我久未开火的厨房摩拳擦掌,然后把五花肉烧成了黑烧肉,油烟味在楼下街头都能闻到。

  我说,“能吃。”

  亲密的身体接触是不足挂齿的。我会更珍重那个凌晨四点,亮白色的灯光和墨迹未干的稿纸散落在床上。土豆不会记谱。土豆哼唱着脑海中的旋律,我速记。然后敏捷地制谱、编配、制作、发布。唯有在这样的实践中,我接纳他者与自己共创。


  后来我陷入经济上的不宽裕。于是我将闲置的隔壁房间出租给身边有需要的人,价格是市场价的六折到八折。有一个跑外卖的朋友住进来,名叫兔子。兔子说,在上海,跑外卖专送的月收入从六千元到一万多元不等,“单王”的收入可能高达一万六千元;然而,也需要小心地避开平台所设置的种种罚款规则,更不能出交通事故,一旦出事故被扣车则损失惨重。

  兔子住进来以后,觉得专送的工作压力太大了,转去隔壁平台跑众包。“专送”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,而“众包”则没有,即接即送,丰俭由人。然后兔子的收入下降了。

  幸而除了偶尔拖欠房租引发的不快之外,我们的生活还算各得其所,互不打扰。有时候,兔子也会主动做一些家务。兔子帮我打扫过一次厕所和一次厨房,将厨房的墙壁擦得锃亮。

  大概让我最不安的是兔子会带一些我不熟的人回来。虽然一般这些人不会进入我的房间,但我总是隐隐感到一些不适。有时候回来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群人:他们在隔壁房间吵闹、聒噪,让我心神不宁。有时候会有人同兔子共居若干天。后来我不堪其扰,规定第三人久居需另付一部分房租。然而,兔子会向他们传达歪曲的消息以合谋试图向我支付更少的费用。

 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住进来,此人的工作是在五公里外的一家蜜雪冰城摇奶茶,每月六千元。住进来数日后,此人辞去了工作,然后在家里躺着,房租亦不付。数日后离去了。

  又有一天一个没有工作的年轻人住进来,此人承诺尽快去打工。我帮其找到了可以开健康证的体检机构,但其并未前去。数日后复催之,其离去了,没有支付房租,并且在社交媒体上说“房东PUA人”。

  我很好奇兔子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人的。

  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,快要过年了。岁近年关,兔子的房间里又住进来一个十六岁的小孩。小孩看起来很腼腆很乖巧,每次与我打照面都怯生生的,和兔子之前带回来的那些人很不一样。

  “还挺喜欢这个小孩的。”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,这个小孩会在我之后的生命中掀起多大的浪花。